• 南方网

  • 南方日报

  • 南方都市报

  • 南方杂志

  • 南方日报出版社

传统节日+劲歌热舞,粤西乡村夜晚歌舞团表演好嗨哟!

2023-11-16 17:27 来源:南方网

  晚上8点,茂名市茂南区袂花镇北界罗村上空亮起五彩的光柱,一首《眉飞色舞》DJ版舞曲响彻村庄,歌舞团的表演宣告重阳节敬老活动的后半场正式开始。

  简易的大棚里还有最后一桌酒席没有撤走,塑料桌布早已七零八落,酒桌上散落的酒杯混合着剩饭剩菜,已经半醉的几名农村男性随着音响里的节奏摇头晃脑。台上六七名来自歌舞团的年轻女性身着鲜艳的服装,随着动感的节拍扭动着身体,酒精、美女、歌舞,刺激着在场观众的神经。

  这样的场景在粤西农村的婚礼、葬礼、开业、乔迁、年例等重要场合和节日频繁上演。近20年来,歌舞团裹挟着流行文化在乡间流动,成为当地农村夜生活的一剂调味品。

  脱衣舞?打擦边球?标签背后,乡村歌舞团有着怎样的前世今生?当地歌舞表演产业为何经久不衰?抛开偏见和猎奇,试着透过多个视角,或许能看见乡村歌舞团的其他面貌。

  茂名市茂南区袂花镇北界罗村重阳节慰问演出

  茂名市茂南区袂花镇北界罗村重阳节慰问演出

  01 

  演出开始了

  在北界罗村一些村民的记忆里,歌舞团最初登场,是在2000年之后的年例期间。

  “年例”是粤西地区一年中最盛大的传统节日,从农历正月持续至二月底,各个自然村年例日的日期各不相同,以祭祀活动核心,伴有各种民俗活动表演。早期,村民们会筹钱邀请粤剧团到村里演出以活跃气氛。而随着流行文化的冲击,传统的粤剧已经不能满足年轻人对娱乐活动的期待,以表演劲歌热舞为主的歌舞团成了最合适的替代品。

  “我们村零几年就去找了歌舞团,是电白最早一批引进的村。”网约车司机杨哥是歌舞团表演的第一批观众,“最开始的时候是会表演脱衣舞的”,这一点也得到多名本地人的证实,“但是后来有人举报,脱衣舞就被政府整治了”。2008年3月,《湛江日报》刊登了一则名为《吴川茂名两地联手查处色情表演歌舞团》的报道,一个无证经营的脱衣舞“黑团”被警方查处。

  在相关部门的严厉打击下,“脱衣舞”在粤西逐渐销声匿迹,歌舞团的节目不断升级,如今形成了包括演唱、舞蹈、观众互动三个环节在内时长2小时的固定模式。除了歌手和舞者,一个架构成熟的歌舞团一般还包括键盘、鼓手、贝斯手、灯光师以及DJ,这个15-20人的团队需要全员参与组装舞台、演出、拆卸舞台的全部流程。

  北界罗村这场敬老活动里,演出是从突然响起的DJ版炸场音乐开始的,LED屏幕亮起,闪出“顺风顺水顺财神,有钱有势有前程”的祝福语。

  为了在歌舞团市场立足,各家歌舞团都有自己的拿手好戏,有的以专业的舞美效果见长,有的以高质量舞蹈闻名,还会出现喷火、一口气喝完一脸盆啤酒、同时挂四个人在身上、猪八戒化装演员等特色表演。

  观众互动环节,主持人能否调动情绪也是观众评判歌舞团质量的重要标准。主持人是歌舞团的灵魂人物,一般兼职歌手,需要能唱会跳、能说会道。

  “主持人需要台上做戏,台下做人。”阿珍曾在歌舞团工作5年,十分熟悉歌舞团的运作。据其介绍,主持人的工资一般是舞者的两倍,一场演出的收入能有300-350元。

  在短视频平台一些关于粤西歌舞团的视频中,主持人和观众贴身热舞、进行肢体接触。“主持人下场和观众互动的时候可能会被揩油,还需要说一些擦边的笑话。”阿珍表示,高收益也意味着高风险。

  主持人正在与台下观众互动

  主持人正在与台下观众互动

  随着七八个年轻女性身穿款式多样的服装上台,演出引来高潮,不少观众跑到前排举起手机开始拍摄。“不管跳得怎么样,长得漂亮的、身材好的会被安排站最中间。”阿珍解释,这是歌舞团用来吸引观众的手段之一。为了凸显舞者身材,舞者的服装以短上衣搭配短裤或短裙为主。节目的背景音乐与各大平台跳舞直播间的歌单重合,舞蹈动作也十分相似。

  舞者们跳着和直播平台相似的舞蹈

  舞者们跳着和直播平台相似的舞蹈

  完成一个节目后,舞者迅速退到后台,利用LED屏幕的遮挡迅速换好下一个节目的服装。“有时候会有人跑到后台偷拍换衣服,但其实大家都穿着打底。”阿珍无奈地说,“年轻的女生刚入行时会不习惯,后面就无所谓了。偷拍的人也没有办法在网络上传播视频,也不会和我们有身体接触。”

  观众跑到前排拍摄舞蹈

  观众跑到前排拍摄舞蹈

  02 

  跳舞的女孩

  歌舞团的车辆驶离,村子的广场又恢复了宁静。直到凌晨,舞者们才回到歌舞团提供的宿舍,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各3间,房间不大,左右两边是两张铁制的上下床。

  跳舞的年轻女孩们大多从幼师或舞蹈专业毕业。“幼师的工资比较低,而且需要干很多活,一些人贪图新鲜就来歌舞团跳舞了。”阿珍从事幼师工作时,每月工资仅1800元,包吃不包住。而舞者的工资可以做到翻番,舞团还提供包吃包住的福利。对于刚刚走入社会的年轻人来说,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2015年,经同事介绍,阿珍开始在歌舞团兼职跳舞,每个月跳两三场,因为工作自由且报酬不低,她成为全职舞者。

  “歌舞团跳舞的工作挺不光彩的。”网约车司机杨哥评价。阿珍对这种看法已见怪不怪,“一开始只要有人出高价,一些年纪比较大的女性就愿意跳脱衣舞,后来抓进去了几个团坐牢,就再也没有敢顶风作案的,但这种偏见一直都没有消失。”

  舞者大多来自广西,远离家乡让她们能够躲避“流言蜚语”带来的伤害。本地舞者多半会向家人隐瞒自己的职业,虽然她们就在粤西地区巡回演出,跳舞的视频会在平台上传播,但她们的家人往往被“蒙在鼓里”。阿珍解释,“家里根本不在乎我们在做什么工作,只要能养活自己,偶尔打点钱回去就行了。”

  每年10月到次年3月是歌舞团的旺季。在此之前,团长会着手招聘新人,并聘请舞蹈老师对舞者进行舞台走位、舞蹈动作以及节奏卡点等基础培训,提高舞蹈节目的质量。

  旺季临近,年轻会跳舞的女孩成为歌舞团市场的稀缺资源,工资也从每场150元上涨到180-200元。但由于不能公开发布招聘信息,人员空缺很难补齐。歌舞团会选择与舞蹈老师合作,利用舞蹈老师的人脉在学校进行招聘,这也是歌舞团里舞者的主要来源。“刚毕业的新手会便宜一些,有的还会被压价。有经验又好看的女孩子比较贵。”阿珍每年参加培训时,身边的人陆续退出,只有熬过培训期,才能站上舞台。

  灯光亮起,女孩们穿着精致的服装开始演出,很少能看到有人在“划水”,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认真跳舞。当灯光暗下,全场都在关注主持人场下的酒桌互动时,透过舞台微弱的光,能看到许多女孩默默在后台拉伸,就着窗户的反光开始练习接下来要表演的舞蹈。闲暇时,她们会录制自己翻跳的视频,发布到社交账号。

  对一些女孩来说,跳舞不仅仅是一份工作,也是自己的兴趣所在。秀秀是当地知名舞团的舞者,工作之余,她会前往珠三角的知名舞室进修,每场演出都有自己编排的独舞节目。在一次直播中,她向观众说起自己的愿望是成为一名舞蹈老师。

  秀秀报名了舞室练习跳舞

  秀秀报名了舞室练习跳舞

  阿珍十分怀念在歌舞团度过的时光。“我们可以去不同的地方接触不同的人。化好妆,穿上漂亮的衣服,在舞台上展现自我,我相信大部分跳舞的女孩会享受这种舞台上绽放的感觉。”

  台下的生活并没有那么风光,整个歌舞团都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每天在宿舍、村子组成的两点一线中度过。在最忙碌的年例期间,歌舞团每天都有两三场演出,需要连夜辗转不同的村子,几乎没有吃饭的时间。“运气好的话,主人家会给我们留一桌饭菜。”为了填饱肚子,阿珍和她的同伴们已经习惯性在包里装上面包、牛奶等补充体力。

  除了承受身体的劳累,舞者们还要面对各类突发事件。据阿珍回忆,某次在电白演出结束后,村里的几个混混拦住了舞团的车,报警之后才顺利开出村。更常见的情况是台下醉酒的观众堵住她们要求加微信,为了避免冲突,阿珍不会当场拒绝,只能在回去的路上将对方拉黑或删除。

  刚刚入行时,面对团里男性“老戏骨”的越界玩笑,阿珍感到不适。“如果做一股清流的话,人家就会把你当傻子,说你假清高。”在接触的人和事越来越多后,阿珍逐渐学会自我调侃,褪去了职业滤镜。她意识到人的好坏与职业没有关联,只和具体的人相关。

  去到朋友附近的村子表演时,阿珍会大方邀请朋友过来看她跳舞。“跳舞就是一个工作,和去工厂一样,这是个人的选择。”在台下看表演的黄阿姨说。

  与工厂相对固定的工作相比,舞团的工作充满了不确定性。演出人员只有当天中午才会知晓具体的演出地点,这样可以避免“内鬼”泄露信息,被别的团用低价进行恶意竞争,抢走生意。没有工作的日子,歌舞团的人员可以拥有短暂的休息。但阿珍表示,如果长时间没有演出,没有收入,情绪会很低落。

  歌舞团的人员流动性较大,长期演出的舞者数量并不多。跳舞的工作虽然自由,不会被拖欠工资,但是没有五险一金,加上疫情导致演出受限,阿珍暂时离开了歌舞团,在尝试了一年直播后,最终选择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

  03 

  流动的生计

  演出开始前3小时,歌舞团的货车已满载舞台道具抵达演出地点,舞台桁架从货车卸下,在空旷的乡村文化广场发出回响。卖酒水、小吃的流动餐车陆续开到广场四周,远远就能听到村里小孩的奔跑打闹声,他们是第一批到达的观众,在餐车前踮起脚尖,两眼望穿小吃摊的烤肠和棉花糖。

  两年前,因为在夜市摆摊经营不善,小清开始跟着歌舞团到各个村子卖饮品。她的餐车由一辆三轮车改装而成,拉下两侧的挡板,支起带有星星灯装饰的招牌,就搭建起一个简易的流动摊位。歌舞团的年轻女孩们经常光顾小清的生意,一边担心喝奶茶长胖,一边三五结伴拿着奶茶拍照上传到朋友圈。售卖精酿、调酒的摊位布置则更加精致,摊位前的空地放置着几张露营野餐椅和手绘的今日菜单,热闹的摊位组成了“歌舞团夜市”。

  演出场地周围的小吃摊位

  演出场地周围的小吃摊位

  小清每天都要开着三轮车去村里摆摊,粤西农村地区对歌舞团旺盛的需求是生意的保障。据阿珍透露,全年演出的长期歌舞团即使在淡季也能保持每月25场演出的频率。在歌舞团市场,除了供需两方,还有另一个重要的角色:中介。中介通常有各自熟悉的地域,根据各个村里的需求对接适合的歌舞团,从中抽取一定比例的提成。

  随着短视频下沉农村,中介开始跟着各个团演出,现场录制视频或者开启直播,在短视频平台发布不同歌舞团的舞蹈,更直观地展示不同团的特点。部分歌舞团也开始运营账号,在演出时开启直播,并定期更新视频,吸引潜在客户,越过中介直接和有意向的客户联系。

  凌晨1点,中介还在直播歌舞表演

  凌晨1点,中介还在直播歌舞表演

  虽然歌舞团在粤西地区十分受欢迎,但也不是每场演出都能获得观众的捧场。五星歌舞团以拥有最多年轻貌美的女性和观赏性高的舞蹈在歌舞团市场占据一席之地,但在电白区小良镇翁甘村进行重阳节庆祝演出时却没有收获热烈的反响,因为这次演出台下坐着的观众绝大部分是60岁以上的老人,台上主持人使尽浑身解数调动氛围,台下掌声寥寥无几。

  重阳节的演出高达8888元一场,是日常演出价格的两倍左右。在外工作的年轻人集体筹款邀请杂技团和歌舞团,希望借此慰藉留守家里的老人。然而面对台上舞者们卖力的演出时,老人们从头到尾静静坐着发呆。“其实我更喜欢听粤剧”,和黄阿姨一样,许多村里的老人“欣赏不来”歌舞团的节目,节目进行到一半,她们就捂着耳朵默默离场。

  敬老的节日过去了,但旺季才开始不久,夜的气氛将在来年年例时达到高潮。

  舞者们把为了年例组建起来的演出团队叫做“春班”。向着人生的下一个春天,这些年轻的女孩在摇摇晃晃的面包车里、在耀眼的乡村舞台上、在汗涔涔的练舞室、在未知的等待中,流动在又一个漫长的季节里。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见习记者】陈海玲

  【来源】南方农村报


编辑:杨雪   责任编辑:黄婵
回到首页 南方网二维码 回到顶部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简介- 网站简介- 广告服务- 招标投标- 物资采购- 联系我们- 法律声明- 友情链接

本网站由南方新闻网版权所有,未经授权禁止复制或建立镜像 广东南方网络信息科技有限公司负责制作维护

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电话:020-87373397 18122015068

ICP备案号:粤B-20050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