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作为中华农耕文明的精华部分，是中华文化的源头和中华民族的共同记忆。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农耕文化的弘扬，他强调：“必须传承发展提升农耕文明，走乡村文化兴盛之路。”今年中央一号文件也强调“加强农耕文化传承保护，推进非物质文化遗产和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保护利用”，将农耕文化视为农村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组成。与此同时，今年还是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倡议提出20周年。

　　(视频｜古荔守护人，时长共4分42秒)

　　何郁、何树志是柏桥村的村一级林长，常年驻守高州根子贡园，与柏桥村岭腰自然村的500名村民一起，悉心养护着贡园中的180棵百年以上的古荔枝树。村民们守护着古树，亦得古树的庇护。

　　六位古荔树守护人

　　根脉

　　世界荔枝看中国，中国荔枝看广东。2021年，广东荔枝投产面积394.93万亩，茂名荔枝种植面积139万亩，其中高州占55万亩。在高州人看来，家乡的荔枝才是广东最好的。一是在县级市里种植面积、产量均居首，而更大的底气来自于贡园。据史料记载，这里有超过2000年的荔枝种植史。茂名高州根子柏桥贡园、高州泗水滩底贡园、电白霞洞上河贡园、茂南羊角禄段贡园，自唐代已极具规模。

　　历史学家推测，当时浮山岭地区如此大规模地种植荔枝，需有大批专事生产和管理，四大贡园的形成离不开官府和豪门士绅的推动。

　　晨雾袅袅的根子贡园

　　即使历经千年沧桑，高州依然保持着“大唐荔乡”的美誉，根子贡园现存面积80亩。贡园内，39株超500年的古荔枝树星罗棋布，其中9株超过千年的古荔树仍枝繁叶茂，像皓首苍颜的老者，静默地站立在这片土地上，年年硕果累累。相传，唐朝高力士贡奉给杨贵妃品尝的荔枝就摘于此。

　　2000年前后，根子贡园建设了硬底化的栈道供游客参观，并邀请省市文化名家为古树起名。有以树形得名的“仙女散花”“五马归槽”，也有以产量记录获名的“廿四担”。一棵古树一段古，“汉俚同根”更是寄寓着村民对岭南圣母冼夫人的信仰。

　　古荔枝树“仙女散花”

　　冼夫人是南北朝时期的高凉郡主，在村民口口相传的故事里，“汉俚同根”是他们的“精神领袖”冼夫人与丈夫高凉太守冯宝所化，古荔树连根生长，村里的老人说，冼夫人夫妇的结合象征着俚族和汉族的融合，当地人拜冼夫人夫妇为“和合神”。每当荔枝成熟的季节，村民们带几颗荔枝回家，祈求家庭和睦、婚姻幸福。

　　高州是水果之乡，除了荔枝，还有香蕉、金桔、橄榄等，高州人说，开车2分钟若见不到果树，则已出高州地界，颇有自豪之感。记者采访期间，司机告诉我们，根子镇家家户户都种有荔枝。贡园古树茂密，曲径通幽，寻古追思，是当地人招呼外地亲朋好友的必到打卡点。

　　每年盛夏时节，红荔挂满枝头

　　人在他乡，他们依然惦记故乡荔枝，给北方朋友送个荔枝茶宠作为伴手礼，告诉他们，新鲜荔枝是热水冲刷下茶宠亮出的颜色，有着红彤彤的果皮，白色晶莹的果肉。

　　每天上午9点到10点，何树志例行在贡园巡逻。志叔熟络地和乡亲们打着招呼，他说：“村民也都是古荔树的守护者，来贡园走走看看已经成为习惯。”

　　今年45岁的何树志，他少时看到父辈在古荔树下开垦种地，种些番薯、花生充饥。“到了荔枝成熟的时候，在地上捡掉落的果子吃，又香又甜。”回想起曾经在古荔树下玩闹的岁月，何树志一脸笑意。

　　贡园村民

　　即使在生活困难的时代，果卖不起价但荔枝木名贵值钱，这里的村民都没有动过砍伐古荔树的心思。“他们对古荔树的感情是与家园紧密相连的。”高州市林业局生态保护修复科科长张艺说。

　　枝叶

　　多年与古荔树相处，村民积累了不少的经验。三月份，正是荔枝花盛开的时节，要修剪枝条和防治病虫害。柏桥村村委委员何清介绍，“为了让果实出来可以充分吸收阳光，一般都会进行一定的修枝工作。但古荔树修剪很慎重，除非病虫害或枝条枯死，否则不会过多修剪。”

　　就像自家年迈的亲人，村民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贡园古荔树的日常。“现在是花期，我们要逐渐追施磷钾肥，以利于花芽分化，提高座果率。”一谈到荔枝的养护技术，何树志滔滔不绝。

　　冼小梅正在为古树清理落叶

　　岭腰村村民何国文形象地解释，“人会老，树也会老，我们会做一些‘石撑’，防止大的枝倾倒。”“台风来时，赶快将荔枝果摘下来，免得被风折断。”村民冼小梅补充道。

　　但古荔树的保护始终是一个复杂的问题，而林长制的优势，就在此时凸显。根子镇党委副书记、镇长钟宁是镇级林长。“当村级林长向我们上报古树面临的濒危情况时，我们立马组织林业专家、古树修复专家介入。”

　　林业专家检查“别有洞天”古树根系情况

　　约1300岁的古荔树“别有洞天”，生长在田畦的边缘，由于排水沟边常年的雨水冲刷让它的根系严重裸露。记者在根子贡园采访，见到负责古树修复的高级工程师叶广荣，“这棵树在培土的时候，要注意覆盖吸收根，但不宜培土太深，否则影响根系呼吸。”

　　与管理技术并行的，还有古树管护制度。改革开放初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施行，包括贡园所在的土地在内，岭腰村的所有土地通过分田到户，给村民从事生产经营。但人多树少，古荔不足以均分给村民养护。因此产生了一种承包古树养护权的方式。

　　被标记了底分的古荔树

　　何树志介绍，岭腰村生产队每五年一次召集村民开会，按照树龄、产量、每年能获取的收益等因素，为贡园的180棵古荔树打分，汇总所有古树的分数，总分除以村民人数，得出村民人均分数。例如，古树“虚怀若谷”为3800分，每位村民手上有190分，则“虚怀若谷”需要20人共同管理。牵头人会出面召集有意向的村民，组成20人的管护队伍，此后五年，“虚怀若谷”由这20位村民共同承包，主要管护人每年从古树受益中得到一千元左右的工钱，剔除工钱及农资成本，剩下的收成利润由此20人平均分配。

　　制度也不是十全十美，由于古荔树的管护者和土地经营权承包者并非同一批人，比如有村民在古树周围密植新的荔枝树，压缩了古荔树的生长空间。新树抢夺了古树的阳光和营养，影响了古树的生长。

　　钟宁表示，“下来正在推进土地流转，理顺经营主体，促进荔枝园生产要素的优化组合。”他进一步解释，将贡园打包流转给国有企业进行统一管理经营，村民除了能获得流转土地的相应补偿，以及贡园各项经营的利润分红，也可以受聘参加贡园管护，“贡园村民仍然是古树最忠实的守护者”。何郁告诉记者，现在贡园的打包流转基本已经谈妥，村民的配合是基于更好守护古树的出发点。

　　花果

　　树安居，人才能安居。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保护古树已经成为世界共识。根据2016—2018年的普查数据统计，高州市登记建档的荔枝古树共有2081株，占高州市登记建档古树总量的47.80%，占茂名地区登记建档荔枝古树总量4322株的48.15%。其中，根子贡园在面积、历史、保存情况、古荔树数量、品种上都有明显优势。2021年11月，农业农村部公布第六批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名单，广东岭南荔枝种植系统（茂名市）作为拓展项目入选，根子贡园是遗产核心保护区域之一。

　　贡园古荔树枝繁叶茂

　　华南农业大学中国农业历史遗产研究所所长倪根金表示，“高州的古荔树是一个地方历史的重要见证，也是重要的种质资源和天然的基因宝库，有着重要的生态价值、文化价值和社会价值。”

　　根子镇有荔枝7万多亩，是名副其实的“中国荔枝第一镇”。高州市55万亩荔枝去年销售金额达20.7亿元，如今，贡园的每年总体收成基本稳定在64吨左右，古树荔枝收益约230万元，村民平均年收入在4500元左右。高州人清楚，贡园古荔便是无可替代的品牌实力所在，有了这张“牌”，才令高州荔枝避免“泯然众荔也”。

　　何树志对记者说，古树的产量相对稳定，树冠生长较好的“仙女散花”产量在700斤左右，“千手观音”产量可达900斤，但是一些“树洞”较多，或者全靠新生枝条结果的古树，产量会比较低，有的可能不足百斤。何建和在根子镇上坑村开办了荔枝种植专业合作社，每年他都会采购贡园的古树荔枝，并通过电商等多种途径销售出去。

　　何清是根子镇返乡创业的第一批电商，如今，他在柏桥村村委当干部。他说，到了荔枝成熟的季节，贡园内全是直播带货的村民，就连60岁的老大叔，也都拿着手机直播。近年，茂名市荔枝国家现代农业产业园、茂名市省级荔枝优势产区产业园、高州市荔枝省级产业园全等项目落地，以一业带多业，推动茂名荔枝产业链总产值达105.62亿元，一个百亿产业在茂名崛起。

　　古荔树给村民带来了收益，也给贡园和村庄带来了名气和人气。根子贡园被评为3A级景区，其所在的柏桥村入选首批“广东省文化和旅游特色村”“国家森林乡村”“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作为粤西唯一的省级农业公园，“广东省十大农业公园——高州荔枝主题公园”项目落户柏桥村。

　　中国荔枝博览馆观光亭

　　当旅行大巴驶出包茂高速，放眼所见的仿唐建筑是正在建设的国家荔枝种质资源圃和中国荔枝博览馆。种质资源圃是世界上最大的荔枝种质资源圃，占地535.8亩，目前已收集到包括国内7大荔枝主产区及国外11个国家的荔枝种质资源700多份。博览馆内设有700多米的空中栈道，其中100多米的玻璃栈道，可以让游客亲近自然。未来将成为根子镇重要的文旅基地。

　　驶入蜿蜒的村道，两侧一幢幢“荔枝房”整齐亮眼，近看墙上绘着荔枝之乡特色的壁画。根子镇以10公里的荔乡景观大道为主轴，连片打造独具岭南风情的贡园荔乡，古荔园、红荔盛景、滨水碧道，渐次成为旅游打卡地。2021年，全年吸引游客超过200万人次。

　　2020年，根子镇下辖的元坝村参加全省“乡村振兴大擂台”获得第一名，并获选第二届广东省“十大美丽乡村”“广东省文明村镇”等多项荣誉 。荔枝给根子镇带来了富民产业，也带来了文明乡风与宜人环境。

　　每到荔枝成熟的季节，柏桥村的年轻人会回来，帮助家人摘果、销售，大学生都会趁着假期回来兼职。何建和说，“现在产业政策越来越好，无论是荔枝销售，还是文化旅游都大有可为。我的孩子有志向回来创业，我支持。”如今，何建和的儿子子承父业，在大学毕业后回到根子镇做起了荔枝电商，成为了万千90后返乡新农人的一员。

　　贡园成为游客的重要打卡地

　　记者深入根子贡园采访期间，恰逢“三八”妇女节，仅仅一个下午就有超过6批游客前来参观。来自佛山的李阿姨说，“看到这些千年古荔，就像千岁老人站在我面前，非常震撼。”荔枝树上挂着认养牌，是近年开展的一种预售订购模式。

　　日落黄昏，根子贡园的门口散落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与何树志小时候爬树掏鸟蛋不一样，如今，村民常常告诫孩子们不要在古荔树上攀爬打闹，古荔树成为珍贵“文物”，变成孩子学会敬畏自然，与自然共处的天然课堂。

　　南方网全媒体记者 李嘉镓 晁海娟

　　摄影摄像：蔡思宇 马炳华